『We are from Taiwan 我們來自台灣』- 閃靈
當對國際友人說起出身台灣最具代表性的樂團,妳可能最先聯想到的是五月天、伍佰 & CHINA BLUE 等主流天團,但實際上或許「ChthoniC 閃靈樂團」才是真正總以『We are from Taiwan 我們來自台灣』為開場詞、唱遍過歐美日各國大小音樂祭舞台、具有最豐富海外出征經驗也最常登上各國具權威性音樂刊物獲得好評推薦的台灣樂團。閃靈同時也可能是全台灣最善於行銷自己的樂團,善於透過各種媒介表達自己的創作理念之外,妳又何曾看過其他任何樂團能夠把團員拆開獨立作戰,除了音樂本業之外也演過電影也賣潮 Tee,還開發了全以自己歷年作品為配樂的音樂節奏遊戲 iOS app,畫了跟鬼一樣的濃妝拍洗面乳保養品廣告,也有人去上晚間帶狀 live 政論節目、也有人連年登上 FHM 雜誌獲讀者票選年度百大性感美女甚至還發行全彩寫真集?只有閃靈。
我自己跟閃靈的結緣比一般樂迷更早了點,從閃靈剛組成沒多久,就因為同校社團的緣故認識了主唱 Freddy 和後來才入團成為貝斯手的 Doris,當時的吉他手還是後來聖界 livehouse 的經理 Ellis 還有另組 1976 的大麻。我看過很多次還沒開始把化屍妝上台灑冥紙當作招牌表演風格特徵的早期閃靈演出,當年他們甚至也同樣是從作翻唱歌修練基本功開始的,我常看著 Freddy 坐在社團活動中心一邊練習拉著胡琴、一邊思索著該怎麼把這東方元素融入來自歐美的金屬樂風當中。事實上作團名的 Chthonic 這個單字本來也來自希臘神話當中的某個神祇,本來自稱「撒尼克樂團」跟好萊塢名導 Oliver Stone《Natural Born Killer(閃靈殺手)》(1994)台譯片名作了諧音的鏈結聯想後才成為其完整正式中文團名。當有那麼多古典學派的 classic metal / melody metal / black metal / power metal 樂團習於引用北歐神話作為觸發靈感的謬思,Freddy 也開始回頭拜讀台灣史,去挖掘屬於自己文化血緣的根源命脈,將之寫成歌詞,在速彈吉他和雙大鼓倚天屠龍刀劍合一的 speed metal / thrash metal 標準規格之外另外加上二胡淒厲的獨特音色元素,傳到全球市場金屬樂迷耳中,聽來最特別的其實早已不是連台灣樂迷都不見得可以不靠歌詞文本聽懂他們在唱什麼的台語方言,而是這「台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重金屬經在地化後變形進化的台產特有果實品種。
『暴力與藝術』的探討 - 武德
新專輯【武德】以「武之德」為原始創作發想概念,探索的是「暴力」的「藝術」,或者該再進一步詳述,這次貫穿其專輯的主題概念是:「在台灣史上諸多次被稱為『暴力』的民間武裝械鬥事件,其背後是否還有『官逼民反、不得不然』的『理念』與『倫理道德』」。
「武德殿」來自崇尚「武士道」的日本,其歷代政府機關在傳統建築藍圖幾乎都會有「演武場」「武德殿」的空間設計,主要用來進行關於劍道、柔道、弓道等帶有藝文文化意涵的動態體育活動。在馬關條約後曾受日本統治半個世紀的台灣各地縣市,也有為數不少的政府機關建築設有武德殿,包括 2011 年破億電影《賽德克巴萊》所描述的「霧社事件」,弱勢原住民對日本皇軍統治的武裝反抗,就在霧社公學校的武德殿扣動板機發動群起密謀抗日的第一槍;而在二次世界大戰後中國國民黨趕走宣布戰敗的日本、於中國國共內戰尾聲前後接收了台灣,「228 事件」引起的全台抗爭中,也是在當時各縣市幾乎都沿用日治時代市府機關建築的武德殿發生大小不一的武力抗爭和肅清鎮壓。閃靈在 2005 年就發表過【賽德克巴萊】專輯,2006 年再發表英文版,對這些血跡斑斑的歷史主題當然早有認識,而今再以「武德殿」的空間意義為題,探討的議題本質則已經超越種族主義國族主義之間的勢不兩立,更在意的是「暴力」的本質與起因動機,提出「即使以追求『和平』的價值作為前題,有時『暴力』卻也有其正當性」的質問與結論。於是他們寫下了《暮沉武德殿》這樣的歌,再把 MV 拍攝加入穿越時空的科幻武俠背景,閃靈團員化身的「暴民衝組」所要對抗的並不限於日本皇軍,反而還有更多穿著青天白日黨徽卻欺壓台灣人民的特務、貪官。(對於台灣歷史上亦曾受日本統治,我們的首任民選總統就生於那年代也接受過皇民化教育,所以究竟是該永遠採取反抗異族統治的立場抑或接受如今哈日風潮現象的辯證關係,閃靈則也透過 2011 年的【高砂軍】專輯表達過他們自己的闡述觀點。)
而閃靈還不只想回顧台民抗日的故事而已,《破夜斬》寫的是 1970 年留美台獨人士黃文雄、鄭自才試圖趁時任行政院副院長的蔣經國訪美時持槍行刺暗殺未果的故事;《大械鬥》又不以「以下犯上」的武裝革命為題,反而講到十八十九世紀起來自中國漳州、泉州的早期移民,在北台灣、中台灣之間為爭奪更多土地自然資源搞到勢不兩立、甚至引民間信仰宗教勢力為其長年械鬥加強正當性的民團械鬥,同樣可以戰得風聲鶴唳煙硝四起;《火燒島》是台東綠島別名,坐落於此的綠島監獄曾被國民黨作為集中「政治犯」和「一清專案」大尾鱸鰻黑道大哥們的高牆壁壘,1987 年曾發生過造成多人死傷的監獄暴動,而再往前推,那些「思想犯」「政治犯」(多以「台獨異議份子」為主)之所以被集中到綠島監獄,則是因為 1970 年在台東東河的泰源監獄裡因主張台獨被判罪入獄的政治犯(以鄭金河為首)密謀聯合部分台籍衛兵搶取獄方及軍方軍火發動武裝革命的「泰源事件」,才讓國民黨政府決定將各地的政治犯全都移監到位於離島的綠島統一羈押管理。當初許多分散各縣市專關政治犯的監獄、看守所後來都在民進黨執政後將其遺址建築改設為「人權園區」,紀念的就是這些不受國民黨教育正視並蓄意忽略隱匿的「白色恐怖」歷史故事;而閃靈甚至還把回顧台灣史的時光機開往到十七世紀,積弱不振的末代明朝官廷在打不過在南方沿海海盜肆虐侵擾漁民民生之下,只好提出優渥條件對以鄭芝龍為首的一代「海賊之王」進行招降安撫,任命為官並請之整頓東南海疆水師,但當清朝入關逼死崇禎皇帝取而代之,鄭芝龍遭到清朝軟禁,不願接受清廷統治的其子鄭成功抗清救父失敗,決心帶著父親的舊部們攜家帶眷回到海上,進行他們的「大航海時代」,回到不受明清管轄的台灣,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大戰爭奪「福爾摩沙」美麗之島的統治權。《尼可拉斯》歌頌的不是港星謝霆鋒,而是閃靈所考據到鄭芝龍的洋名。
我不是要說閃靈的專輯「不好聽」(但即使被稱為「鬼王」的 Freddy 有高音低音兩種唱腔,如果沒有歌詞本的協助,我想沒有太多人能真正直接聽懂他們在唱什麼,真的很「不好聽懂」啊),而是在國外金屬樂迷聽來的「不一樣」,對於我們這些生活在同一片土地、接受同樣文化薰陶的台灣樂迷來說,那些國外樂迷覺得特別的東西原本對我們應該是更習以為常的。我們從閃靈的音樂裡聽到的多半不是那種「culture shock」的衝擊震撼,反而就是更該從這些閃靈作為其創作根源的歷史文化脈絡裡跟著回顧這些故事,有些是歷史典籍或維基百科上搜尋得到的考據,有些又還加入了閃靈自己的創意幻想,就像那些北歐金屬樂團將創世神話的典故也改寫成自己的歌一樣,唯有先對閃靈的創作手法有此基本認識,我們才有可能把他們的音樂真正「聽進去」,更確切抓到他們所想表達的創作概念,而又不僅只是其金屬音樂的外觀形式規格而已。
除了在自己建造的台灣史時空背景中進行各種各樣的「角色扮演」,閃靈也因為持續作著這些他們想作的事的堅持與實踐毅力而變得愈來愈有影響力,拍攝 MV 音樂錄影帶的成本規格可以愈開愈大,拍動作片拍科幻片拍電腦動畫樣樣都來之外,也可以找到民謠大師陳明章、歌仔戲團長唐美雲、演員歌手蔡振南、原住民現代舞者「布拉瑞揚」等全都是名揚國際的「國寶級」藝文界翹楚們合作一起參與這張【武德】專輯的錄製或 MV 拍攝,更別忘了 Freddy 去年還力邀當代金屬界「吉他英雄」之一的 Marty Friedman 擔任閃靈 2012 年《台灣大會戰》演唱會的客席吉他手,甚至還合力製作了一張【Metal Clone X(鐵色克隆X)】跨界翻唱專輯,向明明該算音樂圈後輩的日本美少女偶像團體「ももいろクローバーZ,Momoiro Clover Z(桃色幸運草Z)」進行致敬。
從來不認同所謂「政治歸政治,文化歸文化」說法的閃靈樂團,除了作音樂之外,也作了很多可能不會被「歸於音樂」的事。閃靈總是用他們認為正確的態度堅持著自己想作的事,有人喜歡,有人則未必認同。但即使意識型態南轅北轍,妳我也很難否認他們真的靠著一種不惜衝撞革命的實踐態度,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除非直接像鴕鳥把頭埋在沙堆裡去忽略閃靈想作的事、已經達成的成就,否則就算妳平常不聽這個樂團、不愛這種樂風,閃靈仍然有其值得敬佩尊敬的長處是難以被否認忽略的。
『傳遞福爾摩沙美麗之島』 - 台上台下始終不變的理念
舞台上的閃靈永遠那樣殺氣騰騰不可一世難以親近,而舞台下的閃靈,在我看來聽來,也就是要透過這些未必跟音樂有著直接關連的元素拼湊起來,我們才真正能聽懂這個看似來自地獄冥府的樂團,其實是多麼希望藉由他們所堅持信奉的理念,透過重金屬音樂的包裝傳達到人間。漫畫【重金搖滾雙面人】的克勞薩二世只是個不能堅持自己理想總向現實屈服的悲劇般的喜劇角色,但閃靈樂團卻真實活在這片土地上,跟我們呼吸著同樣的空氣,而更希望能夠把台灣數百年前被稱為「福爾摩沙美麗之島」的美麗底蘊和最濃厚人情味全都傳達到世界其他角落去的文化深耕者(《深耕》也是閃靈樂團 1998 年的首張單曲標題)。當妳我聽著閃靈的【武德】專輯,再透過這番歷史解析回顧,我們才更容易發現,原來在其舞台上張牙舞爪神來殺神、魔擋屠魔的暴戾姿態背後,在其每次發片都有全新不同設計的鬼妝底下,其實也一直奉行著某種「武德」作為核心精神呢。
↧
閃靈 - 武德
↧